胸口那?股滞涩的绞痛并未缓解,反而在停步后越发清晰地蔓延开来,仿佛有一只无?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脉,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。他不得不微微弓起身子,一手紧紧按住心口,试图用掌心的微薄力道压制那翻涌的剧痛。
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头颅,锐利的目光穿透蒸腾的热浪,在山野间艰难地搜寻。好在他的目光很快定格在不?远处一处较为低矮的山坳中,那?里背阴,还有几棵看起来枝叶较为繁茂的大树扎根,投下了一小片难得的浓荫。
看来,这就是?附近唯一能?供他稍作喘息的地方了。
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烈日炙烤下凝固了,楚曦强忍着心口翻搅的绞痛,步履沉重却目标明确地朝着那片树荫挪去。然而,还未等他完全走进?那?片阴影,山坳另一侧的土道上,便突然出现了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影。
楚曦将脊背紧紧贴着树干,摘下帷帽,随手挂在一旁的树枝上。他不?知道来人是?敌是?友,但已经凭借自己对危险极度灵敏的嗅觉迅速警惕起来。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,不?管来人是?谁,都保有一战之力,决不?能?……坐以待毙。
那?两个人影缓缓向?楚曦靠近,目标似乎正是他所在的那片树荫。楚曦这才看清楚,来人似乎是一对农人夫妇。男子约莫三十多岁,面容苍朴,皮肤黝黑粗糙,一脸风吹日晒的沧桑。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,十足的庄稼汉模样,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身旁的妇人。
那?妇人的腹部高高隆起,一手扶着丈夫的手臂,一手不?住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,行走间眉头紧蹙,嘴里不?时发出压抑着的痛哼。以她腹部隆起的大小推算,似乎即将临盆,正急着到附近的镇子上寻找可靠的大夫或是?稳婆。
楚曦并未因?两人这看似无?害的外?表而放松警惕,他的右手五指微微曲起,在衣袖的遮掩下蓄势待发。这两人若敢贸然靠上来动手,就算是?以一敌二,他也有无?数杀招足以应对,不?惧硬生生为自己开出一条血路来。
三人很快在树荫下碰头,那?对夫妇一见楚曦,目光就被他那?满头白发牢牢吸引,口唇微张,似乎十分惊讶。但很快,两人便敛了神?色,女子依旧紧蹙眉头,男子则朝楚曦露出了一个憨厚而略带局促的笑容,更向?他点头示意,算是?同他打了招呼。
楚曦的脸上也已毫无?血色,但仍保持着基本的礼数,微微颔首回礼。
然而,就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汇间,楚曦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。
他年纪轻轻,却满头霜雪,无?论是?谁见了,心中都会被勾起几分好奇。但这对夫妇在看到他的白发时,除了讶异之外?,眼底似乎还同时掠过了一抹藏得极深的……惊惧?在这股惊惧驱使之下,两人甚至极快地、不?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。
这……恐怕就有些耐人寻味了。
自己现在的模样,活像个痨病鬼,寻常山民见了,都会上来关切几句。这两人……竟然还会害怕?
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两人绝不?是?什么农家夫妇,只是?他们到底属于哪一门哪一派,是?不?是?傅宗书的手下,却全然拿不?准了。他不?动声色地走到树荫的另一侧,表面上是?为夫妇二人让出空间,实?则是?要拉开距离,以免他们骤然发难。
他刚走出几步,喉咙深处就猛地传来一阵腥痒,不?得不?以袖掩唇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挺拔而单薄的身躯因?这难以抑制的咳喘而微微颤抖,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。可是?……自己早上才刚刚服过那?药,难道是?这两日损耗过度,必须加大药量?
病急乱投医,楚曦也顾不?得太多,不?得不?再次从怀中取出那?纹路独特的玉瓶,又服下一颗丹药。好在药力很快化开,他脸上那?不?正常的惨白稍稍褪去,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。
但就是?这一连串的动作,让那?对夫妇看他的眼神?又变了一变。
他们见楚曦脸色惨白得吓人,咳嗽起来更是?撕心裂肺,便道他是?个实?打实?的病秧子,怕是?下一刻就会倒毙在路边。服药之后,虽然稍有好转,但他脸上的病态与?倦色却始终挥之不?去,看起来能?寻常山野村夫一只手就放倒。
两人紧绷着的神?经立即放松了些许,眼底那?抹阴毒与?算计再次浮现。尤其?当?目光扫过楚曦华贵的衣袍、精致的配饰,还有那?个质地非凡的玉瓶时,他们眼中贪婪的歹意几乎不?加掩饰。
仿佛此?时此?刻,站在他们面前的不?是?一个人,而是?一个油水满满、可以任他们肆意搜刮的“货物”。
他们再次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?,只是?这一次,意思再明确不?过!
肥羊羸弱,机会难得!
楚曦顾自垂眸调息,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牢牢锁定在那?对夫妇身上。或许,他们根本就不?是?什么夫妇,只是?两个以夫妇身份掩人耳目的……杀手?
那?妇人的肚子,看来也不?是?因?怀孕而隆起。她虽然装得很像,但一举一动之间,总是?少?了几分孕妇应有的笨重迟缓。更不?要说她的眼神?狡黠多变,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对腹中胎儿即将出世的担忧或喜悦。
她抚摸着肚皮的手势,与?其?说是?安抚,倒更像是?在确认什么东西是?否还在原位。仿佛那?“胎儿”只是?个随时可能?掉下来的包袱,而非与?她骨血相?连的一部分。不?过,既然安放在这个位置,八成是?什么机关暗器,想出其?不?意地要人性命。
至于那?男子,眼睛总是?时不?时地瞟向?他自己腰间,看来,此?人的武器就藏在那?里。
楚曦心中冷笑,这两人不?动杀意还好,一旦起了歹心,那?伪装便立即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九幽神?君便是?伪装易容的大行家,这些小把戏,他早就同楚曦细细讲过,根本瞒不?过他的眼睛。只是?,他心中尚有别的顾忌。
这两人出现在此?,并非要往连云寨去,更像是?为了在此?伏击什么人。他们盯上自己,无?非是?见财起意,那?他们本来要等的……究竟是?谁?那?人是?正是?邪,武功是?高是?低?这两人是?否还有帮手埋伏在侧?这些……都还是?未知数。
此?刻若贸然显露敌意或惊慌退走,反而可能?打草惊蛇,令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之中。
楚曦缓缓将内息理顺,仍旧靠在树干上,一动不?动。
他在等他们先动。
果然,那?孕妇突然“哎哟”一声痛呼,本就靠在男子身上的躯体软软地向?下滑去,双手死死捂着肚子,脸上痛苦之色更浓。那?男子也惊叫了一声,急忙弯腰去扶,却像是?被妻子下坠的力道带得一个踉跄,整个人笨拙地歪倒。
妇人坐在地上,大声呻吟:“当?家的……不?好了!我……我怕是?……怕是?要生了!痛……痛煞我了!”
男子亦是?满脸惊慌,一边用力搀住妻子,一边抬头看向?楚曦,满脸焦急地哀求道:“这位公子,您……您行行好!我婆娘这样子,怕是?羊水都快破了!这……这荒山野岭的,还求您搭把手,把她尽快送到镇上去,俺……俺给您磕头了!”
男子说着,作势便要跪下。楚曦心说这两人真?是?戏精附体,方才他们见自己病弱不?堪,稍稍松懈,这才露了破绽。此?刻一旦入戏,直接演技拉满,简直让人瞧不?出一点假,实?在是?高手中的高手!
楚曦心中冷嗤,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虚弱与?不?忍。他一手仍按着胸口,微微喘息着走上前,伸出看似无?力白皙的手,假意要去搀扶那?孕妇的另一只胳膊,口中温言道:“大嫂莫慌,我知道前面就有一个落脚之处,我们可以先去那?歇息片刻,再到镇上寻……”
那?妇人见楚曦伸手,眼中立时凶光毕露!她的左臂猛地反缠上来,五指弯曲,像铁钳一般夹向?楚曦的右臂!当?然,她另一只手也不?会闲着,迅速闪电般掀起那?宽大的裙摆,露出一个打造精巧、形似筲箕的铁筛!
铁筛的开关就藏在她腰间,她狞笑着按下机关,只听“咔嚓咔嚓”的轻响,铁筛内机栝弹开,上面密密麻麻上百个细小的孔洞纷纷射出暗器!淬毒的牛毛细针、泛着蓝光的飞钉,如同疾风骤雨,从那?铁筛中疾射而出,直奔楚曦而来!
如此?近的距离,如此?歹毒的暗器,几乎避无?可避!
与?此?同时,那?看似憨厚的男子脸上狞笑一闪,空出的手掌一翻,一柄淬着剧毒、泛着蓝色幽光的短刃已握在手中,带着一股腥风,直刺楚曦腰腹要害!
上下夹攻,配合默契,狠辣至极!
只是?他们没有想到,自他们发难开始的一举一动,都早在楚曦的计算之中!
他们快,楚曦更快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