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佐道临，这里的孩子们将来会成为什么样子？”纪诚问道。
    佐道临沉默了：“你真的想要知道吗？”
    纪诚点了点头，虽然事实可能会比较残酷，但他不会选择视而不见。
    佐道临跳到了房梁上，纪诚和沈清茹也跟着一起上去。
    “这些孩子们，会由军方抚养到十四岁，然后由他们自己做出选择，是加入军队作为侯补，或者是自生自灭，毕竟十四岁的孩子已经有了生存下去的能力。”
    佐道临坐在房梁上，将院中的孩子们都尽收眼底。
    “但是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仇恨，如果选择自己离开，那么在落月城内也会难以生存，而如果出了落月城……”纪诚已经看出了做出第二种选择的后果。
    落月城内尚且不平静，落月城外对某些人来说更是法外之地，就算这些孩子们放下仇恨，他们的仇家也不会冒无谓的风险。
    佐道临道：“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，能一直保护自己的，只有他们自己。”
    纪诚沉默了，军方连镇压城内的各势力动乱都束手束脚，更别提一直保护他们了，事实上也没有人能一直保护他们。
    “他们，将来会有多少人存活下来？”沈清茹问道。
    “十五岁之前，十不存一，十五岁之后，各安天命。”佐道临残忍地说出了实情。
    纪诚苦笑道：“我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仇视世家弟子了。在世家豪门中，即使是纨绔子弟，也是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的，而他们想要生存都要拼尽全力。”
    沈清茹露出不忍之色：“难道就没有好一点的解决方法？”
    即使她不是愿意为别人付出的人，但是预见一群孩子无可避免的走向死亡，还是有些于心不忍。
    这，是人类的本能。
    佐道临嘲笑道：“你以为他们现在的处境是谁造成的？”
    他们，都是人族叛逆的孩子！
    “他们父母的错，一定要让他们来承担吗？”沈清茹反问道。
    “不然呢？如果他们不能承担，那么承担这代价的就是整个落月城了。”佐道临道。
    沈清茹语塞，如果不是她误打误撞地破坏了妖族的图谋，那么如果将来妖族从地底攻入落月城，还不知道会造成多少死伤，到那时死伤最多的就是平民了。
    他们确实是无辜的孩子，但是落月城内的数千万民众更加无辜。
    落月城给了他们生存下去的希望和可能性，将来他们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。
    “那么，这些孩子们就没有无辜的人的孩子吗？真正和妖族勾结的毕竟是少数吧！”纪诚问道。
    佐道临道：“我们对付妖族和人族叛逆已经用尽了全力，没空一一调查他们。”
    纪诚也语塞了，军方和执法队一向是牺牲比例最大的群体，难道要责怪他们牺牲的还不够多吗？
    “怪只怪，他们和人族的叛逆相处在一起，却不把握机会为自己开脱吧！”佐道临的语气带着一丝冰冷。
    “你好像对这些和人族叛逆呆在一起的人更痛恨一些。”纪诚有些奇怪佐道临的变化，他在谈起人族叛逆时都没露出这种表情。
    “没错，比起人族叛逆，我更讨厌那些看似无辜的人。如果不是他们的存在，哪有那么多人敢做叛逆！”佐道临毫不掩饰对这些人的痛恨。
    纪诚有些惊愕，他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些“被误杀的人”有些误会。
    “人族叛逆是很可恨，但是如果有选择，谁又愿意和人族作对？就算有再大的利益，但如果后果注定是挫骨扬灰，那么也只有少数穷凶极恶的人才敢犯下大罪。”
    佐道临道，“但是，就因为他们的存在，让那些罪人都有了藏身的地方，让那些贪心的人心存侥幸，觉得可以逃过治裁，才会令叛逆越来越多！”
    “也就是说，他们才是滋生罪犯的土壤！”沈清茹的眼中也出现了怒意，这和教唆犯罪有什么区别！
    “人族不是有包庇罪吗？”纪诚问道。
    佐道临道：“包庇罪是很难定罪的，而且很难有太大的惩罚，否则很容易成为陷害他人的工具。”
    纪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，人族十几万年都没能制定出完美的法规，哪里轮得到他指手划脚。
    “我一开始还觉得死七万人很多，但现在看来，那已经是伤亡最小化的结果了。”纪诚苦笑道。
    沈清茹忽然想到了什么：“佐道临，人族一直是这么处置这些孩子们的吗？”
    “各地的处置手段都有些差异，但大体上都是一样的，保护他们到十四岁，然后让他们自生自灭，这已经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。”佐道临道。
    沈清茹道：“那么，那些和人族叛逆相处的人，也应该知道你们的处置方案对吧！那他们还怎么敢做这么危险的事？”
    在她看来，就算从风险的角度出发，他们也没有包庇人族叛逆的理由吧！
    “他们之中，有一部分人是心存侥幸，只想着对自己最好的结果，毕竟一旦举事成功，那么他们还是有可能分到一些好处的，就算失败了，法不责众，他们也觉得不会坏到哪里去。”佐道临道。
    “也就是说，明明是用来维护人族秩序的律法，却成了他们的保护伞对吗？”纪诚的脸色有些难看。
    “是啊！可是，我们没有其它选择，人族的律法从来不是高层决定的。”佐道临道。
    纪诚沉默了，就算是人族高层的决定也不敢违背民意，民怨的后果没人能承担得起。
    “那么，还有一部分呢？”沈清茹问道。
    有人会心存侥幸心理，但是总不能那么多人都心存侥幸吧！
    佐道临没有立刻回答，而是反问道：“你们为什么会忽然关注起这些事情来了。”
    纪诚解释道：“这些天的动乱我们脱不了干系，如果不能查明前因后果，那我和清茹的道心都会受损。”
    以道心为借口，简直是一个万能的借口，为了求道而偏执入魔的人从来不稀奇，所以这个借口也表明了纪诚一定要刨根问底的态度。
    佐道临似乎在犹豫，而纪诚也没有催促，就这么默默地等着，沈清茹张口想说什么，也被纪诚拦了下来。
    良久，佐道临还是开口了：“事实上，如果说无辜的话，很多死者也勉强算是无辜的吧！那些和叛逆相处的人，在我眼里和叛族无异，但是大部分人还是不知道他们勾结妖族的。”
    “你是说，就算你们把证据告诉他们，他们也不相信的那群人吗？”纪诚问道，他对这些只相信第一印象的人也是有所了解的。
    佐道临轻轻摇了摇头，道：“如果有人拿出了沈清芸背叛人族的证据，你们会相信吗？”
    “肯定是诬告！”纪诚和沈清茹异口同声地说。
    佐道临道：“就是这样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相信的人，证据可能是伪造的，证词可能是编的，就算他们自己认罪，也有可能是被迫的。相比证据，他们更相信感情。”
    纪诚忽然感到一阵无力，这是无解的局面，有很多重感情的人是宁死也不会怀疑身边的人的，他们宁愿选择和相信的人一起并肩作战，直至战死。
    哪怕是被出卖，他们也是至死无悔的，在他们眼中，他们是为了最信任的人而战的。
    沈清茹也感到有些发冷，人族一向不屑于妖族那些冷血动物，一向以人性的光辉为傲，无论遇到什么情况，人性的善良一面都不会被黑暗掩盖。
    但是，如果这份善良被人利用呢？那么人性的光辉又还有什么意义？
    “无论是多么真实的证据，都比不过信任的人的一句话……人类原来还是感情用事的生命。”纪诚感慨道。
    “所以，还是不要纠结这些事情了，我的选择从来是遵循自己的内心的，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。”佐道临道。
    纪诚道：“你就不怕自己的内心出错？”
    佐道临指了指自己的头脑：“我对它还是有点自信的，至少知道哪些人值得信任，哪些人不值得信任，至少不会傻傻的只相信第一印象。”